4.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成为被孤立的那一个。明明从前都可以同大家融洽的相处的啊。
是从进入这所了不起的高中开始的吧。以高升学率著名的这所学校,多少人消减了脑袋也想要钻进来。我明明不够录取分数,也还是被父母花了钱送进来。
没
有熟悉的朋友,没有认识的人。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气氛。在最初也一定是很想交到新的朋友的,但结果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呢,“真诚相待便一定可以得到
回应”这样的逻辑似乎行不通了。即便很认真的想要对别人好,落到对方的眼里也变成了“是笨蛋吗”、“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明明也都还是
高中生,大家却都已经迫不及待的实行起社会上大人的交往准则了呢。如果说了赞美的话哪怕是虚假的也会令人高兴。不小心说出真实的感受的话就会被讨厌了。受
欢迎的理所当然是优秀的,耀眼的人。像那种长相也普通,成绩也普通,音乐体育美术各个方面都不擅长,不管怎么看都实在是不起眼的人,被人无视也是很正常的
吧。如果是像连卓和米苏那样的人,觉得难以忍受友谊的不真诚连场面上一起叽叽喳喳的朋友都不要,会被看成是“有性格”、“冷傲”,但是对于明明自己就没什
么大能耐又不愿意附和别人的家伙,只会被看做是“孤僻”吧。
但即便如此,还是很希望有同伴。所以米苏的出现,对我来说,真是曙光一般。她是
高二转过来,作为转学生走上讲台的那一刻,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牢牢的吸引过去,怎么也移不开。就是有这样耀眼的存在,什么也不做只是笑一下就会让人觉
得舒服,让人想要靠近。米苏很有亲和力,对所有人也都一视同仁,好像和所有人都可以轻易成为朋友一样。而起初我和她的交集,也只是在碰到时简单地微笑问候
而已。
每个月月底学校会放假3天,住读的孩子们都会集中在这个时候回家。学校位置太偏,校门口的公车只有一路,十分钟一辆。每到这时,门口
的公交车站就会人满为患。车子终于来的时候,老远就有人群迎接,但是车并不会顺势就停下来,而是继续开到指定的位置去。于是人潮随之迁移,一路追随。然后
在狭窄的四方门口站成一个巨大的圆形,试图以这样的姿态进入。经历相互挤压的痛楚,成为“上了车并且有座位”的第一级胜利者和“总算是上了车”的第二级胜
利者。而站在圆圈之外等待战争结束之后的我最终总是成为车外的失败者。所以我只好放弃这一班最近水楼台的公交,选择走一段路,再过一座桥,去桥那头的公交
站。因为一个人总是很无聊,我就开始数数看沿路树的数量。
有一天,我数到第108棵的时候,有谁气喘吁吁的从身后赶了上来,拍了我的肩膀。
“啊,你也是走这条路吗?太好了,以后我们都一起走吧。”
那
带笑的话音里气息还在不断的起伏,就像海浪一阵阵的打在沙滩上,终于,将一只海螺送到了另一只海螺的身边。她人缘好,朋友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每次下课
铃打响时我都很紧张,揣测着她会来找我陪她一起去洗手间、小卖部或是随便哪里散散步,还是其它人。唯有月末放假共同走向那座桥的时间里,我不必担心。她总
是会和我说很多很多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耐心的倾听。
米苏告诉我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他们两家住的很近,所以从幼稚园时期就一起手牵手去上
学,高中以前一直在一起。这次转学过来,也是为了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简单来说,米苏之于我,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而那个人优秀到之于米
苏,也能成为“别人家的孩子”。除了俊秀的外表之外还拥有阳光的笑容和温柔的个性,怕是任何一个女生看见了都会心生憧憬。米苏也没能例外。但她从来不肯告
诉我他是谁。我也不去多问。不要八卦,做一个倾听者就好,这才是维持友谊的长久之道。
鉴于我守口如瓶的忠诚,终于有一天放学后,她神神秘秘的将我拉到操场,那时离运动会还有一个月,准运动员们都在操场上训练。她指着其中一个引人注目的身影骄傲的宣布:“就是他。我喜欢的人。”
然后她大声的喊出那个名字,向他挥手。他回过头来对着我们爽朗的一笑。
“他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人。”
我
醒来的时候,米苏就站在我的床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我。她并没有因为我的劫后余生感到欣喜,相反,悲伤像寒雾一样笼罩着她,冷的让人无法靠近。我伸出手,
试图穿透那层雾气去触碰她垂落在床边的手指。但是她避开了我。然后她脸上悲伤的表情幻化作冷漠,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令她失去了重要的人。
我再一次走上天台,发现它变得不一样了。不知什么时候边缘被泥土覆盖,各种颜色的小花从中生长出来,在原本单调的这块水泥地上围绕出了一个花环。
“喔,你来啦。”他依旧待在树上,招呼着我。“随便坐,不要客气。”
我一步一步走到那棵树下,仰起头来看着他。
“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俯下身凑近:“准备利用我的树洞功能了吗?好,我也准备好···”
“我在这树下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鬼。”
“我不是鬼。”他认真反驳我。
不是鬼?那是什么?“你不是死了么?”
“谁说人死了就一定会变成鬼?”他反问我。
“···那个,电视上,还有小说···”
“难道这么说的那些人见过鬼吗?”
“应该,没有吧。”
“既然如此,凭什么他们所说的就能成为准则。”
我辩不过他。重点是,好像跑题了。
“我在这树下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已经死了。”重新将话说了一遍,我深吸一口气。“因为你是因为我而死的。”
我低下头,闭上眼,深呼吸,将我该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否则我怕一旦停顿下来就没有勇气再继续。
“惊蛰那一天。我从一座桥上意外落水,在昏迷之际,是你把我救起来的,但是你却···或许我能看见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欠你一条命。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不敢承认,你是被我害死的。”
四周好安静。耳边只有温和的风徐徐的声音。似乎有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
“抱歉。”那个声音轻轻的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在你面前出现。一定让你觉得不安了吧。还以为自己可以消除你的烦恼。没想到原来我自己就是烦恼之源。”
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他。
“为什么?”
“那你想我怎么做?掐着你的脖子让你把命还给我?”
“也不是···”
说起来,即便鼓起勇气告诉他真相,也并没有想过后续的事。说是感激也好,愧疚也好,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实际行动。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而已。
“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无法回忆起死亡时的痛苦,也无法留恋作为人类时的美好日子,因此无法对人生被剥夺了这件事产生怨恨。所以我没办法怪你。”他风轻云淡的说。
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性,并且善良的,这样一个人。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忍不住问他。“你的家人,朋友,未完成的心愿?只要我可以···”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从前的样子。”他晃动着双腿,目视前方。“因为不管我是谁都没有意义了。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就已经重新开始了。虽然时间很短,我想从头来过。所以,以前的事都和我没有关系。”
“对现在的我而言,你的意义重大。所以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就好。在我消失之前陪伴在我身边吧。”
他从树枝上跳下来,和我肩并肩站着,望向树上的鸟巢。我顺着他的视线望上去,看见有鸟儿从中探出头望下来。
“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从桥上掉下去?”
“···为了救一只喜鹊。”
“后悔吗?”
我沉默半响,不知道要怎样应答才对。最终还是如实相告。
“没有。”
“恩。”气息里带着温和的笑意。“那么,我也不后悔救了你。”
再没有怎样的安慰,能比这句话更能让我释怀。
谢谢你。
我向他说起米苏,虽然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总归他们青梅竹马,不管怎么样,若是米苏有事,他应该会保护她的。
“我告诉她你的存在,你来证明,比如说吃蛋挞,隔空移物之类的。”
“那种事要是做的到的话,要是有喜欢捣蛋的家伙,会有人被吓到的。”他一脸无奈的同我解释,“我们只能在人类的视线范围之外活动,那一次,虽然说是睁着眼的,但是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所以才能触碰到我的手。如果被看着吃东西什么的,我们也会从食物上面穿透过去的。”
“那,闭上眼睛触碰呢?我让她闭上眼,然后你拥抱一下她?”
“那也只对你可行。因为你看得见我所以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其他的生命体是不会有感觉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一定很想很想见你。”
“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样?春天结束以后我就会消失了。再一次见证我离开,她会开心吗?”
也对。离别的时候,必然会再难过一次吧。无论是谁。
“对于悼念着逝者的人而言,真正对他们好的办法,不是让他们沉浸在虚无的美好幻境中,而是帮他们摆脱那个人的影子继续活下去。她是你的朋友。应该你来帮助她,也只有你能给她帮助。”
可是,谈何容易。
5.
米苏将最新的月考试卷甩到我脸上时问我“考成这样是怎么有脸继续活下去”。
父母因为我成绩的事被老师叫去谈话了。之后他们坐在我的屋子里,和我面对面。在简单的过问过我的生活后,开始进入正题。
“···这样的成绩要怎么考上好大学···那孩子成绩那么好···再不努力一点,不说对不起我们,你怎么对得起人家···”
对不起吗?大概是。延续了那么优秀的人的生命,理所当然也要变得优秀一点吧。
我没有他那样的好头脑,也没有因为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而打通了任督二脉。但每天背书做习题熬到凌晨三四点,我也尽我所能的在拼了。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有办法像那个人那样优秀。
屋外的风吹动窗帘,拂过我桌子上的书本,他就突然出现在我的桌子上了,正皱着眉头翻看我的试卷。我脸上发烫,不希望被他看见我的试卷。但是却阻止不了。
“我不觉得你考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没有抬头。“你不是为我念书。也不是为任何人。不要被奇怪的逻辑带跑了。”
我默默的点了下头。
送走了父母,再回到屋子里时试卷已经不见了。我爬上天台,他正坐在树枝上拿着一只红笔认真地看着试卷。
“你很失望吧。”
“我说过了,这和我没有关系。”他将试卷递给我,上面的错误都被他改正过来了。“不过我很乐意替你补习,如果你自己希望如此。”
于
是那以后,他就开始释放自己无可挑剔的学霸之魂,在各方面对我进行校正。早操时站在身旁模仿我不到位的动作以此表示嘲笑,让我好好的规范每一个动作;晨读
时我背长诗背得坑坑巴巴的他就一字一句倒着背给我听,惹得我忍不住停下来去看书看他有没有背错;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也在一旁喋喋不休,告诉我说这个单词拼写
掉了一个“a”啦,那道题要从中间做辅助线啦···但是在我要休息的时候他会很自觉的从窗户飘出去,然后又突然在窗口冒出头来说一声“晚安”接着飘上去。
一天到晚被一只鬼盯着念书,想不发奋也不行。对了,忘记他强调过自己不是“鬼”。
“那你到底算是什么?”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
“春天的守护神。”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个略有些中二的答案。“我有守护这季节里一切事物的责任与能力。”
而我也的确见识到了这一点。
我换了新的座位。班上的座位总是轮换着坐的,除了成绩好的学生雷打不动的坐在正中间的好位置,其他人应该算是前后左右天南地北都能坐到。学生在上课时闲来无事总会在课桌上写写画画。这张桌子上也是一样,被用各种颜色的笔涂鸦得不成样子。
变成了这张桌子的树是用了多久的时间长大的呢?是不是想以一棵树的姿态一直就这样继续下去的呢?被拦腰斩断的过程会很痛楚吗?而如今永远被困在这里,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承受莫名其妙的灾难。这样太无辜,也太可怜了。
我照例拿出橡皮来,继续一个一个的擦过去。因为桌面是光滑的,因此即便是用中性笔写下的字迹也可以被橡皮擦掉,只要用力一直擦的话。
“手指不会痛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愕然转过头,看见他站在我的身旁,表情微妙的看着我的桌子。
“我有更好的办法哦。”
他这样自顾自的说着,将手伸了过来。他的手指轻轻的按在桌面上,顺着一行黑色笔迹写的歌词从头到尾摸了过去。那行字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与此同时,坐在我前排的男生突然“嘶”了一声,像是不小心划伤了手。
“我无法让什么东西凭空消失,或者凭空出现,大概是因为能量守恒。所以,只能让它转移,就以同样的力度,回到施者身上吧。”
他脸上一贯温和的神采消失了。我不知道他还会有这样凌冽的表情。那只手整个覆盖在了桌子上。而后,从教室的各个角落都响起了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倒吸一口凉气的此起彼伏的声音。而我的桌面彻底变得干净了。
“啊,还有这个。”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被我的笔盒压住的地方,被用小刀刻上了意味不明的伤感的文字,露出了一角。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任何温度可言。我屏住呼吸,看着他将手指轻轻放在那个露出来的划痕上。
我不知道那是从哪里传来的惨叫声。有谁从座位上痛翻到地上,狂乱之中将一桌子的书都扫了下来。这样的动静引起了骚动,大家纷纷转过头去一探究竟。而我默默的注视着他。
“每一个在它们身上刻画下痕迹的人都会受到惩罚,谁也逃不掉。所有的人,不管他现在是谁,在哪里,我都要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但其实这样的痛楚又算的了什么呢?微不足道,很快就会被遗忘。那些人类也不会因此而检讨自己。”他轻轻抚摸那张桌子的手在微微发颤。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难过。“抱歉。你守护过我。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突然很想去握住他的手。但当我这样做时,我的手指从他的手背上穿过去了。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
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已经从我面前消失了。不久之后,我似乎听见整个学校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轻微的叫声。
放学之后米苏将一张似乎是报名表的东西拍在我的书立上。然而我没有心思看细看,照她的意思签上自己的姓名后便冲出了教室跑回了出租屋。他没有在那里。那以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另
外,我特意去每一间教室看过,桌面上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他用了那样的方式做过清理了?不知道那些人看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干净会不会感到吃惊?会不会从此珍惜
起这种清爽的感觉而不舍得再对它下手?又或者忙于功课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时莫名其妙的疼痛,因为无法以正常的逻辑思维联系到“破坏过桌椅”这件事情上,
因此也并未能引起反思吧?
我后来才知道,米苏让我签字的是不久之后的运动会的长跑报名表。3000米,本来是他报的项目;然而现在他不在了,理所当然的沦落到我这里。这是我们高中生涯最后的运动会,可惜他却不能参与了。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觉得遗憾?
我
开始在下午放学之后练跑。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会,因为一定会拖后腿。这点米苏最清楚。她曾经在无数次体育课上帮我打过掩护。但我想这一次我必须跑。无论
什么原因,最终结果是是我自己在报名表上签了名字。我训练的时候,米苏总会在场,站在连卓的身边,却冷漠的只是看着我一圈又一圈沉重缓慢的跑。或许看到我
难受她会舒服一些。我至今仍未找到能让她释怀的办法,但这个是我能做到的,于是我便做。但其实跑几圈步根本算不得什么。每一次起跑时我都觉得自己会在中途
壮烈,每一次喘不过来气时我都昏昏沉沉的想恐怕这就是极限了。但最终我都不可思议的跑了下来。跟“能活下来”相比,真的什么也不算。
连卓经常在终点线一脸赞赏的夸奖我,而这时米苏的脸上必定会布满阴霾。我头脑发昏的看着连卓那张好看的脸,总是想到那个家伙。运动,成绩,长相,人气,在各个方面实力都不相上下的两个人,性格居然能如此天差地别。连卓虚伪起来毫不脸红,他讲大实话的时候总是面色自若。
现在他在哪里呢?
我刚换上运动员专用的跑鞋,脚底立刻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从鞋口看见里面几枚亮晶晶的秃顶。环顾四周,米苏和连卓均已不见踪迹。
我
坐在地上穿好鞋子,起身去找。我找遍了整个学校,终于在后山的小树林找到正在纠缠的两个人。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狠狠的砸在连卓穿着白衬衣的后背上。连
卓恼怒的回头瞪着我,而我只盯着米苏,忍着脚下的疼痛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她似乎有些惧怕于这样的我,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我正流出鲜血的鞋:“你的
脚···”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吗?”冷汗已经从头顶冒了出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却不会刻骨铭心。因为只要存在伤口,就终究会愈合。“比起能活下来,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米苏,为什么要躲?”
她恐惧的又向后退。我步步紧逼。
“一见面就逃跑的那一个应该是我。我接受你的一切怨恨。但是你应该理直气壮指责我,恨我。但如果你最终无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输的那个,是你。”
我走上前。连卓拦住我。我想我的眼睛里大概汇聚了有生以来所有的冷漠,最终他也被我的眼神逼退。
“米
苏你有没有脑子?真的相信我喜欢的人是连卓?真的以为抢走连卓就能够伤害到我?其实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才会急不可耐抢在我前面说出来你喜欢的人是谁,好
让把你当做好朋友的我不要同你争。你没有看见当时我的表情有多难过吗?你接着就追问我我喜欢的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不随手指向另外一个?”
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真切切。我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应当从来都不知情,就算是我自己,也是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那个人,他也是我的憧憬。
善良如米苏,怕是无法狠下心来,再去恨一个同样是“失去了所爱之人”的人吧。米苏,这样你会好过一点吗?我和你一样喜欢他,因此,我的难过是和你一样多的。
凄凉的冷笑从身边传来。连卓脸上自嘲的表情渐渐变得漠然。他淡淡的看了看我们,转身独自离开。
米
苏始终低着头。我知道她有多不甘心,和其它所有人的不甘心是一样的。如果生存的名额有限,那么大家一定都希望能活下来的那个是更有价值的人吧?就算只是陌
生的路人无意再报纸上瞟到这样的英年早逝恐怕也会从心底感叹一句天妒英才,一句可惜。然而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平凡的人生生死死。谁又在意?
我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那里。
脚
因为包扎过的缘故不能穿鞋。我便光着脚去天台念书。我将一半的面包的碎屑放在我够得着的最高的树枝上,等着树上的鸟儿来吃。然后靠着树坐着,一边啃剩下的
面包一边背文言文。突然听见树下有人说话。我望下去,看见好几个人围在下面。其中一个抬起头来对我喊:“快下来。我们要砍了这棵树。”
我扔下课本就跑下去。他们拿出了工具已经准备要动手了。我赶紧张开双臂护住:“等等!为什么?怎么能说砍就砍!”
“这是屋主的意思。”
“这树上还有鸟巢,如果就这样砍了,鸟儿怎么办?”
但
他们并不关心鸟的死活。我拦在树的前面,谁说也不让开。他们只好打电话叫来了房东。房东执意表示一定要砍掉。并且说这棵树也是属于他的,他有权利决定。当
初说这棵树上有“不干净东西”的奶奶也在旁边。她说:“还是快点砍掉好。我总是看见这个女孩子看着那棵树发呆,有时候有对着空气说话,怕是着了道。”
而我的心意也已经敲定了。我示意房东先生“借一步说话”。
“我因为这棵树才租的。如果砍掉那么我退租。你大概不在意,反正有的是人想租,对吧。可是,我也可以病一场。一个人病了不奇怪。两个人?不会再有人来租了。”
房东气愤的看着我。而我毫不示弱的直视他的眼睛。管他是以为我真着魔了也好有什么别的企图也好,这棵树我就是保了。
“你担心的不过就是这些闲言闲语。真的砍了反而落人口实。让我平平安安的住到毕业,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最终,他答应在我毕业之前都不会动这棵树。毕竟毕业之后,我就真的没有任何资格来插手了。
人群散去以后,我又回到了天台上。树下的书已经不见了。抬头看,他正坐在树枝上,拿着书笑吟吟的望着我。
“喂,你重不重?”他突然问。
“恩?”
他跳下来,落在我面前。“闭上眼睛。”
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把眼睛闭上了。感觉双脚腾空,像是被抱了起来。
“恩,还好。你要是太重的话我就不让你坐树上了,免得把我的树压疼了。”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树枝上,前后都没有依靠,腿便开始发麻,瞬间觉得自己失去平衡要掉下去了。于是赶紧闭上眼睛。果然,有谁拉住了我的手,让我重新坐稳。
“聪明嘛。”
他灿烂的笑容印入我再次睁开的眼中。
“谢谢你。”
他的视线绕到了我的脚上,然后皱着眉头绕到我的脸上。
“小伤。”
“疼吗?”
“现在已经不疼了。”我抬起脚,“很快就会愈合的。真的,我有经验。”
因为伤口小,疼的只是局部的部分。脚底受伤就只有脚底会痛,脚趾不会痛,腿不会痛,肚子不会痛,手臂也不会痛。所以身体的其他部分就会跟脚底说,这么点小伤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再磨磨唧唧了。脚底就只好不再痛了,伤口就会渐渐被遗忘,自然就会好的。
“你很喜欢树吗?”我问他。他仰起头来看着我们头顶的枝繁叶茂,“我住在树上的。它是我的家呀。”
他消失是去看望那些树了,将自己的手捂在每一棵树的伤口上。
“如果有来生,我想变成一只鹰,当人类提着斧头来找我的树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他们统统都赶走。”他说这话时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亮光,像是泪花的反射。我不确定,我并不能感同身受人类对于植物能有多大的同情与关切。但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很心疼。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望向我,眼睛里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有一座桥,不知道为什么我过不去。我没办法去照看那边的树。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带我过去。”
是说的那座桥吗?我差点丧命的那座桥,而他切切实实把命丢在了那里。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靠近过那里,那是回家必经之路,因此这些日子放假我也一直呆在出租屋里。我对那座桥有恐惧。我想他也一样。虽然他并不记得,但那份令自己死亡的畏惧,一定潜伏在心底深处。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运动会之后会放假。我带你过去。”
6.
运
动会那天,他坐在最近的看台上张扬的为我加油助威。见我一圈跑过来,就竖起两个手指做树杈状,然后做一个鬼脸。我虽然脚伤已好,但是跑起步来还是会隐隐约
约的疼,在加上即便做过了训练,短期之内,也无法成为一个像他那么厉害的运动健将。我跑在队伍的最后,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落后别人太多,多的不像话。
而有那么多的人在见证着。
我跑到第四圈的时候已经开始找不到呼吸,连睁开眼睛看路都觉得吃力。
然后我撞到了谁的身上。
那个只要我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存在的家伙。
“你不擅长长跑。”他说。“你现在很难受。”
“是。”我说,“但、是、跑步、不会、死。”
“是。”他说。“但是我也不会活过来。”
他的声音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我说过你不必如此。那是我的选择。命也是我的。如果我没有责怪你,那么谁也没有资格。你也不必变成我。你是你,我是我。你做你自己就好。”
他将一切看得透彻。并且,真是很温柔的人啊。
谢谢你。
但是谁又知道呢?
能看见你的人只有我。能知道你想法的人也只是我。就算你令我释怀,让我可以继续按照原来的样子心无芥蒂的生活下去,在别人看来,只是我的冷漠而已。活在群体之中的话,无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吧。
只
有内心温柔但是外在不强大的话,并不能很好的生活下去。既然我继承了你的生命,和你永远都没办法脱开关系的话,那么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啊。现在的我哪里
好了?没有朋友,运动也弱,成绩一塌糊涂,看不到希望和未来,却还要躲在你温柔性格的庇护下继续安逸的生活下去吗?我弱小是因为始终不够努力吧。
然而这样一大篇话,我却没有力气说出来。只能调整了气息,再度起跑。他挡在我面前。但我知道破解之法。
闭上眼睛就可以逃避现实。睁开眼睛看路,我就能逃避你的庇护。
他呆在原地,失神的看着我毫不犹豫的穿透他的身躯,将他留在身后。
我猜他是生气的。我触犯了他的原则。他独立的逻辑、认知和人格大约是不认可凡尘俗世里的一些东西的。他大概希望我和他一样逆流于人群,但我却妥协了。
再一圈跑过去的时候,他依然还静止在原地。我闭上眼睛,边跑向他边向前伸出手。
如果你想好了。请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真麻烦。”
在我即将越过他时,我听见了耳边的一句嘟囔。然后手上拥有的牵扯的力量,带着我全力飞奔。
“果然啊。就算很有心,也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嘛。”在结束了运动会走向那座桥的路上,他还在一个劲的吐槽我。比赛的结果一般,不过有他帮忙,总算没有输的太难看。我也不反驳他,就自顾自的数着路上的树。
高一的时候,从校门口到那座桥的距离时314棵树。我每次走都数。和米苏结伴以后,我没有再去数过,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增多,有没有减少。
在我数到第108棵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听说你喜欢我?”
我惊恐:“你听谁说的?”
他得意的笑:“这儿的树告诉我的。恩,消息好像是从学校的小树林传出来的,一棵树听到了,就讲给另一棵树听,一传十十传百,还传到了校外。现在这一条街的树都知道你喜欢我。”
我又急又笑:“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偏过头去看着树不说话。
可是那次遇见你,的确就是在这棵树这里。
高一寒假放假,门口车站人满为患。我拖着中途坏掉的行李箱艰难的在这条路上行走,走到第108棵树面前时,有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轻巧的越了过去,却又折了回来停在我面前。
“要帮忙吗?”
“不,不用。”
他下了车,将我的行李箱摆上自行车的后座。“去桥那边的车站?我顺路。”
他推着车慢慢的在前面走,我默默的跟完了剩下两百多棵树的距离。最终来到站牌下,他放下我的行李箱。
“谢谢。”
“同学一场,不必客气。”
骑上自行车就此离去。
那是我们唯一的交集。短暂而沉默,不像青梅竹马那般的漫长相依。
我明明是期待再次与你相遇,却命运的遇上了你的青梅竹马,遇见了给与我友谊的一个美好的女孩子。我们无数次相伴走过的这条路,她一次次天真浪漫的告诉我她有多么喜欢你。
我
偷偷的扭过头看那侧脸。可惜你并不记得。不,就算记得其他的事,或许也不一定记得这一件。我是平日在学校里跟你都说不上话的一个普通的同学。当然,我也从
未期待过“你也喜欢我”这样童话剧情的展开。因为即便现在,你的表情还那么云淡风轻,好像并不明白“喜欢”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否则你不会笑嘻嘻的这样说起。没有回应“对不起”或是“谢谢你”。只是这样随口一提及而已。
算了。本该如此。
终于来到桥边,腿不停使唤的开始发软。
即便如此还是鼓足了勇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他拉住了我的手。
“不要中途睁开眼睛哦。”他在身后说道。“否则我会被弹飞的。”
我
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每前进一点,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就越深刻了一些。冰凉的河水漫过我的全身,将我完全的吞入进去。我无法摆脱,无法逃离,它们无孔不入,
紧紧跟随着我,根本甩不开···我似乎感觉到我脚下的桥不是一座完整的桥。它趁着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悄悄的在我前面断开了,就等着我毫无知觉的走过来,再一
次落入到深渊里去。这条河也同样蓄谋已久。河里有一条鲨鱼,正系好了餐巾握着餐具等待我落进他的盘子里。我马上就要走到断裂的地方了,它与我相距仅仅三步
之遥。两步,一步···
我终于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被握住的手上传来了力度。
“你只管大胆的往前走。路我帮你看着呢。”
于是我闭着眼继续这样走下去。直到他说“到了”,才睁开眼,手上的力度立刻就消失了。我回头看,那座桥已经在我身后了。
正庆幸自己克服了恐惧的时候,回想起来,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说了“谢谢”,说了“再见”,迅速的消失去拯救他的树了。我跪倒在桥边,双手死死的握住冰凉的栏杆。
我记得了。
属于我的,真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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